翻译研究 | 《射雕》的翻译不是一个独立事件

2018年2月,金庸武侠作品《射雕英雄传》英译本第一卷《英雄诞生》(Hero Born,郝玉青译)由英国麦克莱霍斯出版社(MacLehose Press)面向全球出版。据出版社介绍,因为篇幅原因,《射雕英雄传》英文版将分为4部出版。时隔一年之后,在中国农历新年前不久,《射雕英雄传》第二卷《被取消的誓约》(A Bond Undone)又与读者见面。该卷主要讲述了郭靖遇高人学奇功的经过,大致从郭靖与黄蓉遇上洪七公,直到在桃花岛为娶黄蓉与欧阳克比武,最后与周伯通、洪七公等离开桃花岛。该卷译者张菁来自中国香港,现居上海。《射雕》第二卷出版后,记者对张菁进行了专访。

记 者:《射雕英雄传》英译本第二卷刚刚出版了,恭喜你!第二卷从开始翻译到出版总共花了多长时间?

张 菁:谢谢!我于2015年夏天正式开始翻译《射雕》第二卷,整个翻译与编辑过程大概花了三年半左右,2019年1月在英国出版并在全球发售。

记 者:《射雕英雄传》是你和瑞典译者郝玉青合译的,您和郝玉青是因为何种机缘相互认识的?当时是怎么决定要加入合译,开始这个翻译的?

张 菁:郝玉青(Anna Holmwood)和我是十几年前在伦敦认识的,当时我刚开始在英国国立维多利亚与阿尔伯特博物院(Victoria and Albert Museum)工作,而郝玉青刚巧在同一个部门实习,我们就这样成为朋友。后来,郝玉青在北京、台北、杭州工作,翻译、推广华语文学,我也从伦敦回到香港,再来到上海,工作内容也慢慢从视觉艺术转向戏剧、文学方面。在这个过程中,我们的联系越来越密切,工作上开始有来往,她编辑过我的译文,我们也共同翻译过一些作品。当她问我有没有兴趣和她一起合译《射雕》,我当然马上答应。作为“80后”,金庸先生的武侠故事是陪伴着我们成长的,哪有不愿意参与这个项目的道理?

记 者:您和郝玉青在翻译过程中是她翻译一三卷,您翻译二四卷的分工吗?两个人在翻译当中是如何协调或者统一翻译风格的?

张 菁:我们和编辑都非常重视整套书行文风格的统一。我开始翻译第二卷时,郝玉青已大致完成第一卷的翻译,定了英译本文风的主调。所以我第一个任务就是熟悉她的译文。我需要理解她在阅读中文原文与写作英文译文之间做出的判断与思考,我也要认识已出场的人物角色的语气与声音,以及不同武打场面的节奏与感觉,然后根据我的理解,试译了一节与郝玉青分享,让她给我建议,一起讨论。

第二卷翻译过程中,我们差不多每天都在探讨各种细节,我亦关注着第一卷的编辑进度,因为第一卷的一字一句对第二卷都有影响。编校第二卷时,郝玉青也有参与,确保了一、二卷以及她现在正翻译的第三卷之间翻译风格的延续。

记 者:您之前为皇家莎士比亚剧院翻译过《窦娥冤》的剧本,这次又翻译了夹杂很多文言和成语的金庸小说。一般认为,翻译当代文学的作品相对容易一点,翻译古代文学作品或者有古代文学元素的作品,是不是相对比较困难,困难之处具体体现在哪些方面?

张 菁:对于我来说,翻译古代的小说戏剧比较困难之处是内容距离我们当下的生活习惯、表达方式、日常看事情的态度远了,有时更难去摸准语气,特别是情感上有些比较细腻的表达。这类细节可能没法深切体会,容易错过。因为我们是不同时代的人,这些“误差”没法完全避免甚至更正,只能多加注意,不断提醒自己。我相信作为读者,大家也遇到过类似的情况。

记 者:我注意到书中将“江南七怪”译为Seven Freaks of the South,其中“南方”这个概念的处理很有想法,在翻译过程中会不会更侧重从中外读者普遍能理解和接受的文化层面来把握整体的翻译?

张 菁:对的,其实任何翻译作品都是不断地平衡原文提供的信息与目标读者可接受的信息量,没有一个绝对准则。这也是人与人沟通的一个基本道理。举例说,大家的记忆里面读金庸小说时,文字故事里面有一种东西驱使我们不睡觉也要一页一页翻下去,这种阅读的快感、这种流动性、这种神韵在译文里面也应该体现。

“江南”代表着地理位置,但背后也有各种历史文化含义。如果读者没有这方面知识,可能连粗略的地理位置也不知道,只当它是一个“地名”。“南方”则是一个大方向,走到世界哪个地方,“南方”这个概念都存在。而在这套书里面,只要读者大概知道中国在世界地图上的形状,至少能想象是哪一个部分。这种衡量与选择在翻译过程中时时刻刻都在发生。

记 者:第一卷出版的时候,外国媒体和读者将金庸作品和《魔戒》相提并论,你怎么看待和评价中国文学作品在走向国外的过程中,遇到的这种与西方经典相比较的现象?

张 菁:从我个人的经验来看,这种互相比较的现象很普遍,比如,国内国外都会看到“某某新作家有某位成名作家的风采”之类的评价或推荐。在影视行业中也很常见,连网络购物时也经常遇到类似的比较提示,因为你购买了某一种东西,就会对类似的东西也感兴趣,这是一种推销手段,也是介绍新事物的沟通方式。

当然每一个文学作品都是独特的,简单地类比不是最理想,但如果能快速地让新读者对他们完全陌生的作品有粗略概念,从而产生兴趣,那这种方式未尝不可。因为我们一般只愿意在自己感兴趣的东西上花时间、多接触,从而加深认识,学习如是,看书也是这样。

记 者:从第一卷的反馈看,《射雕》英文版的翻译出版能否称得上是成功的?在文学走出去或文化传播的角度,《射雕》英文版的翻译出版有何种启示?

张 菁:第一卷可以说是非常成功,在英国各大主流媒体,都有报道此书的出版情况或书评,而且几乎都是一致好评。翻译文学相对是小众读物,原著是中文的作品可以说是小众中的小众,《射雕》英译本的出版能够在国内外得到这么多关注是很难得的。

我认为每一本书、每一部电影电视剧、每一件艺术品,引申至任何文化产物,当它接触到新的读者与观众时,其实都在为下一个作品铺路。《射雕》的翻译不是一件独立事件,它之所以备受关注,除了因为金庸先生在华人心目中的重要地位,亦因为之前已经有许许多多前辈们的努力,从文学翻译到电影电视到语言、武术教学等等,从方方面面勾起了大家的兴趣,为未来的作品奠基。我们也希望《射雕》英译本能吸引更多人去发现中国文学及传统文化,同时制造更多机会,让新的读者与观众能接触到更多其他作品。

记 者:您作为翻译,参与到了文学走出去的过程中,有什么体会?

张 菁:我虽然参与了文学走出去的过程,相对来说,我经常只是最后一环才加入,就是项目成立了之后,我才参与翻译。但在此之前,有很多人花了很多时间精力去介绍作品、引起各方人士的兴趣、寻找经费等等,他们的努力让项目能实现。

有时我觉得从事跨文化工作,有点像当媒人,为我们认为相配的人提供认识对方的机会。前提是我们需要熟悉要介绍的人,知道他们的想法、性情等等,然后用各种方法手段,让双方互相加深了解。但是能否终成好事,我们当红娘的没法控制,最终还是要看双方是否感兴趣。坦白说,一拍即合的机会不多,只能不断尝试,总有一天能成功为有缘人牵线。

记 者:您现在是专职做翻译工作吗?怎么对翻译产生的兴趣?

张 菁:我现在是专职翻译,但我没想过光靠文字糊口,是在工作中慢慢走上翻译之路。

大学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在英国的博物馆,因为当时距离北京奥运只有几年,有不少文化项目都会邀请中国艺术家参与,但馆内懂中文的员工不多,艺术家们一般也不懂英语,所以我会帮忙沟通,翻译各种文件,包括印在展馆墙上的艺术家自述等。

后来回到香港,在表演艺术团体里工作。在香港,很多文化艺术团体都有政府资助,而其中一个要求就是需要中英文双语,让不同文化背景的观众都能明白台上发生的一切。在这个机缘下,我开始翻译各种介绍,慢慢根据自己的爱好,开始翻译话剧、戏曲字幕剧本等。

我只能说我很幸运,碰巧天时地利人和,遇上一个全球对中华文化感兴趣的大时代,又在需要双语交流的环境里工作,还有这一路上很多人愿意冒险,给我第一个翻译机会。

记 者:后两卷的翻译和出版进行得如何了?平时做翻译工作的状态是什么样的?

张 菁:郝玉青正在翻译第三卷,计划2020年出版,而我也在翻译第四卷。每天跟坐班一样,周一至周五,朝九晚六,在书桌前坐一整天。

记 者:据说金庸《神雕侠侣》、《倚天屠龙记》还将继续翻译出版,形成一个系列,您有打算接下来继续参与翻译吗?后面还有什么样的工作计划?有没有考虑过翻译当代作家作品?

张 菁:我现在专注翻译《射雕》第四卷,后面的事情没空想也不敢想,哈哈,因为想多了容易耽误手上工作的进度。我当然很期待有机会翻译当代作家的作品,之前也翻译过一些当代短篇作品和剧本,能够同时走进不同的文字世界是很好的调节。

(来源:文艺报 王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