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翻译 | 翻译文学作品的问题和危险

翻译文学作品是一项严峻的挑战。译者需要把原文变成目标语言的同时,尽可能地保留原文的质量和人物,还有其“精髓”。将原文的独特性、韵律、风格、语调、意象和重点转变为另外一种语言,还要配和上这种语言的风格、节奏和韵律,这对译者来说是相当棘手的工作。那么问题就来了:原文中的所有内容都需要翻译成目标语言吗?译者应在多大程度上尊重一个特定历史时期的语言和成语?一方面是神秘的成语和引用会让当代读者感到疏远甚至困惑,而另一方面,“更新”会带来产生可怕的“时代错误”的风险。

翻译佐拉(Zola)

我最近翻译了牛津世界经典系列中两本佐拉的小说,——《金钱》(Money,牛津,2014)和《穆瑞神甫的罪孽》(The Sin of Abbé Mouret,2017年出版)。这两本书各有各的问题。它们不是那种常见的佐拉作品,这是因为他使用的是粗俗的、流行的语言,他在身体和性方面的大胆描写就像在《小酒店》(L’Assommoir)和《土地》(Earth)中一样。这些问题几乎可以在任何严肃的文学翻译中找到。

《金钱》

我翻译的两部小说中的第一部是佐拉的《金钱》(L'Argent),写于1890年,但是背景是十九世纪六十年代,这是佐拉的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二十部小说中的十八部。它自1894年以来一直没有翻译过,对于之前的翻译者厄内斯特·维泽特利(Ernest Vizetelly)来说,有一个问题至关重要,就是应该翻译多少。在“国家警戒协会”(National Vigilance Association)的强烈关注下,为了迎合维多利亚时代的“道德”,必须省略掉很多情节,并且由译者来填充空缺部分。实际上,这不是一个道德问题,而是政治上的便利问题,这源于需要让这些小说远离已经越来越有文化的工人阶级,有人担心这些工人阶级可能会从佐拉的具有高度社会意识的作品中获得“不恰当”的想法。与此同时,这些小说的法语原版可以免费获取,让受过教育的上层阶级自由阅读,这些上层阶级可不被视为威胁。

到了2014年,与维泽特利不同的是,我可以翻译整部小说了,而且没有任何被起诉或监禁的风险。从前版本中删除的一些段落现在可以回归了。男人们之间的对话可以和原文一样,丰富多彩充满活力。萨卡尔和他的女主人被捉奸场景现在可以重新出现。以前一笔带过的被抢劫的不幸的年轻女人,现在是被强奸的,就和在佐拉的小说中她原本的故事一样。

如果在二十一世纪翻译佐拉的《金钱》时不用再大幅删节重写,那么其他问题就出现了——如何从最基础的层面,如法郎、苏和生丁(francs, sous, centimes)来处理19世纪的经济、政治和金融术语。法郎应该转换成英镑和便士吗?还是说等值的欧元?由于价值太不稳定,转换就不是可靠的选择,所以最好把它们用原来的法语表达。然而,为了避免让读者不明所以,可以用脚注说明1860年一名普通工人工作一天能挣多少法郎,以及他或她可以用苏买什么东西。许多读者发现脚注令人讨厌,但有时这些脚注很有必要,因为译者的工作毕竟是帮助读者充分理解他们正在阅读的作品。

还有,当涉及到知名地点的名字时,将“Garedu Nord”写成“North Station /巴黎北站”,“Bourse”写成“The Stock Exchange / 股票交易所”,这样是否真的有助于读者理解?即使是街道名称也会引起一些疑问:很少有人会希望“larue de la Banque”成为“Bank Street”,但是当这样的街道名称出现在英文文本中时,要不要把 rue(街道)大写,写成“the Rue de la Banque”?在我看来用英语的话大写似乎更自然,但其他人可能会不同意。《金钱》中的主角,令人钦佩的女性形象是众所周知的Mme Caroline即卡罗琳夫人,那么在英文中,她应该是Mrs Caroline吗?肯定不行的!缩写的Mme用英文表达很尴尬,所以我选择了Madame Caroline以更贴近她的名字。当然,还需要特别注意许多战争、条约和公约的日期和名称,在第二帝国复杂的历史——政治背景下,这些日期和名称太多太多了。

《穆瑞神甫的罪孽》

我翻译的第二个佐拉小说是非常不同的。《穆瑞神甫的罪孽》(La Roude-de-la-Mouret,1875年)是卢贡-马卡尔家族系列小说的第五部,几乎是散文诗,几乎没有任何历史政治背景,但有很多教会术语,从祭司的法衣的细节到配件、器具,还有精心编排的教会的仪式。我首先关注的是书名:应该写成什么? La Faute de l'abbé Mouret曾被翻译成Abbé Mouret’s Transgression、The Abbé Mouret’s Sin和The Sin of Father Mouret(《穆瑞神甫的罪孽》、《穆瑞神甫的过失》和《穆雷神父的罪》),而我选择The Sin of Abbé Mouret,因为Father Mouret(穆雷神父)一词感觉和Serge Mouret非常不搭。

一位牧师当然是住在“神甫住宅”里,法语里是“presbytère”。通篇使用“神甫住宅”是非常麻烦的,并且让牧师回头看“神甫住宅”也显得过于古怪。“Presbytery(指长老会,或本堂神父住宅)”倾向于长老派教义,但似乎还是比“vicarage(牧师住处)”更合适,因为它容易让人联想到英国教区,W.I.(第一次世界大战)和cucumber sandwiches(黄瓜三明治)。所以它必须是“Presbytery”。另外一种选择是“parsonage”,但“parson”并不是像穆瑞神甫那种宣誓禁欲的牧师。

某些法语表达凡是用英语没法翻译。例如,佐拉用法语写道,“ilse signa à voix haute”,但要用英语清楚地表达就得多写一些,“he crossed himself,saying the words aloud。”在佐拉重新讲述亚当和夏娃的故事时,他对圣经中的“And”产生了热情,他一遍又一遍地使用这个词来引导句子和段落。我发现自己偶尔会讨厌写“yet another”,所以就悄悄地剔除了一些。佐拉钟爱的分号也跟这种情况类似。一个段落用似乎取之不尽的分号连接下去,没完没了,这必须得修改。英语语法里不能这样,必须用句号然后开始一个新句子,大量使用逗号连接的长篇段也是如此。这种情况在描写帕哈茂密奢华的花园中大量美丽的植物和树木时特别明显。这两本小说的真正问题在于保留他们自己的时代和背景韵味同时让当代读者能够轻松地阅读,同时也是最重要的是保持佐拉作品的节奏和重点、神韵、活力和诗意。

(牛津辞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