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译研究 | 谈国内翻译研究中的译名问题

本文结合大量实例指出目前国内翻译研究中的译名混乱问题。本文认为,翻译研究者各行其是,无视译名原则和国家译名标准,疏于考证是导致译名混乱的主要原因。要从根本上解决问题,翻译研究者应协同合作,遵守规范,保持统一。

关键词:译名;国家标准;统一

Abstract: This article points out, with reference to anumber of sampled cases, the lack of conformity in the translation of propernames in China’s translation studies. It maintainsthat translation studies scholars often translate proper names at will, withlittle regard for accepted principles and national standards. To solve thisproblem, translation studies scholars should make concerted efforts totranslate in conformity with national standards concerned.

Key words: translation of proper names;national standards;conformity

一、历史的回顾

早在20世纪初,中国新文化运动的先驱陈独秀就在《新青年》1916年第2卷第4号写了一篇探讨译名问题的文章《西文译音私议》,把西方主要语言(英、法、德、俄等)中元音、辅音及元音、辅音字母组合分门别类,总结其读音规律,并给出相应的汉字音译,意在统一译名。“译西籍,方舆姓氏、权衡度量、言人人殊。逐物定名,将繁无限纪。今各就单音,拟以汉字。举其大要,阙所不知。……上所论列,略具梗概而已。海内宏达,倘广赐教正,使译音得就统一。未始非学者节时省力之一道也”(张岂之、周祖达,1990:11-17)。随后何炳松、程瀛章在《东方杂志》1926年第23卷第23号撰文《外国专名汉译问题之商榷》细究音译义译(同意译,笔者注)之别,详考西方语音之异同。“今日吾国习西文者,大抵以英、德、法三国语为最多。故翻译西方专名之音,每以其所习之语音为主。实则以英音读德、法语;或以法音读英、德语,都无是处。然而尚不止此;具有进而以英音译斯拉夫语或南欧北欧语者。毫厘千里,谬误尤多。……欲正外国专名之音,必先熟谙各字母确当之音质,及各音节适当之音力”(张岂之、周祖达,1990:18-34)。

解放后不久,中华人民共和国新华通讯社译名室即以“辛华”为笔名,先后分语种制订了外汉译音表,编译了一批单行本的外国姓名译名手册,如《英语姓名译名手册》、《法语姓名译名手册》、《德语姓名译名手册》、《俄语姓名译名手册》、《意大利语姓名译名手册》等,对译名的规范统一起了相当大的作用。

80年代中期,著名科学家钱三强分别在《人民日报》和《科技日报》发表文章,指出统一科技名词术语的重要性和迫切性。“当遇到以外国自然科学家名字命名的术语时,外国科学家人名要根据‘名从主人’、‘约定俗成’、‘服从主科’和‘尊重规范’这四项原则,加以汉字音译。当某个外国科学家名字在不同学科均有出现时,要做好协调工作,以达统一。遇有外国地名时,要根据中国地名委员会制订的规范地名,加以统一表达”(张岂之、周祖达,1990:8-10)。

1993年新华通讯社译名室收录以往各单行本单语种人名译名手册中的译名,编译出版了一部大型综合性工具书《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词目多达65万条,涉及100多个国家与地区,为广大翻译工作者提供了极大的便利。这部大型工具书译名原则与各单行本单语种的姓名译名手册保持一致:音似为主,形似为辅,约定俗成,具体人物则首先考虑名从主人和历史译法的延续性,然后才是同名同译。

综上所述,对于译名统一问题,中国的前辈学者已经进行过深入的研究,他们高瞻远瞩、追求统一的精神令人叹服,他们关于译名统一的论述不应为后来者所忽视;新华通讯社译名室努力40多年,协同社会各界人士制订的译名原则和国家标准具有普遍适用性,翻译研究者理应遵守和执行。

笔者仔细阅读了近几年来在国内外语类期刊上发表的主要研究翻译理论的文章,发现外国翻译理论家姓名的翻译相当混乱,缺少规范,翻译研究者各行其是,无视译名原则和国家标准,有疏于考证之嫌。笔者不揣浅陋,写成此文,旨在抛砖引玉,促使更多翻译研究者重视译名统一问题,从而推动译学发展,不当欠妥之处,有望译界同行不吝指正。

二、个案分析

1.André Lefevere生于比利时,在安特卫普大学任教数年后于1984移居美国,任得克萨斯大学奥斯汀分校日尔曼学系教授,1996年白血病突发去世,翻译研究文化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提出赞助人(patronage)、诗学(poetics)、意识形态(ideology)三因素影响译者翻译策略的观点。

比利时的官方语言是法语和佛兰芒语(严格意义上说是荷兰语),而André Lefevere出生于比利时的荷兰语区Ghent(根特),荷兰语名字Lefevere常常当法语姓名Lefèvre来读,故整个姓名可以参照法语读音翻译。查阅《法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André通译“安德烈”,Lefèvre通译“勒菲弗”,参阅荷兰语汉译音表可知词尾的r要发音。因此,笔者建议将其译为:安德烈·勒菲弗尔。

2. José Lambert是比利时人,勒芬天主教大学翻译研究中心教授,带领一批学者从事了30多年的文学翻译研究,描述性翻译研究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注重收集个案,运用系统的方法研究译语规范对翻译过程的制约。

José Lambert是常见法语姓名,应该按照法语读音翻译,查阅《法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均通译“若泽·朗贝尔”。José在法语、葡萄牙语中通译“若泽”,Lambert在英语中通译“兰伯特”,在德语、西班牙语、荷兰语中通译“兰贝特”,在法语中通译“朗贝尔”(因为法语中词尾的辅音常不发音),因此,此例译名应为:若泽·朗贝尔。

3.Theo Hermans现为伦敦大学学院荷兰语与比较文学系教授,操纵学派的代表人物,注重对译语文本进行描述性研究以确定翻译与规范的互动关系,认为“从译语文学的角度看,翻译意味着为了某一目的对原文进行某种程度的操纵”(Hermans,1985:11)。

Theo Hermans按照不同的语言读音就会有截然不同的译名,查阅《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按照英语则为“西奥·赫曼斯”,按照法语则为“泰奥·埃尔曼”,按照荷兰语则为“特奥·赫尔曼斯”,而Theo Hermans出生于比利时的荷兰语区Assent,发音按照荷兰语。因此,译名应为:特奥·赫尔曼斯。

4.Susan Bassnett现任英国沃里克大学翻译与比较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翻译研究文化学派的主要代表人物之一。1990年她和安德烈·勒菲弗尔提出翻译研究“文化转向”的发展方向,把翻译研究带入了一个更为广阔的天地。

Susan Bassnett生于英国,很小就去了国外,虽然其名词源系中世纪法语,但仍按英语读音。从英汉译音表来看,/s/通译“斯”,而/θ/通译“思”;此外,“巴斯纳特”和“巴斯奈”均与该名发音相去甚远,无可取之处。查阅《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均无此名,但有近似人名Basnett“巴斯尼特”,Basnight“巴斯奈特”。由此可见,“巴斯奈特”不能用来翻译Bassnett。按英语读音规则,ss与s发音相同,因此Bassnett与英语姓名Basnett发音应该相同,按照同名同译的原则,此例译名应为:苏珊·巴斯尼特。

5.Katharina Reiß是德国翻译科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主张从语篇类型学(text-typology)的角度研究翻译,认为语篇的主要功能为传意(representational)、表情(expressive)、召唤(appellative),主张按语篇功能划分翻译原则与批评标准。

Katharina Reiß是德国人,其名属于常见德语姓名,应该按照德语发音翻译。字母组合th在德语中永远发/t/;此外,“林”不用于女子名,而“琳”用于女子名。查阅《德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均译为“卡塔琳娜·赖斯”,故译名应为:卡塔琳娜·赖斯。

6.Christiane Nord是德国功能派翻译理论的倡导者之一,把翻译按功能区分为文献型翻译(documentary translation)和工具型翻译(instrumentaltranslation),提出了忠诚(loyalty)原则,补充了目的论的缺陷。

Christiane Nord是德国人,应该按照德语翻译。查阅《德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均无Christiane,但有类似者如Christiana“克里斯蒂安娜”,Christians“克里斯蒂安斯”,Katharine“卡塔琳妮”。而德语中词末的字母e通常发弱化元音/∂/,参考德汉译音表拟定译名为:克里斯蒂安妮·诺德。

7.Hans. J.Vermeer 是目的论(Skopostheorie /skopos theory)的创始人之一,认为翻译中的诸多问题并非仅仅靠语言学就能解决。他摆脱了以追求与原文对等为目标的翻译理论的束缚,提出翻译就是根据客户的委托,结合翻译的目的满足客户要求的一种目的性行为。在翻译中,原文并非衡量一切的标准,忠实于原文是次要的,而实现翻译的目的才是最重要的。

Hans J. Vermeer是德国人,自应按德语发音,字母v在德语中发清辅音/f/,字母组合eer发/e:r/,查阅《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可知Vermeer在英语中才通译“弗米尔”,而在德语中则为“弗美尔”。因此,译名应为:汉斯·J·弗美尔。

8.JustaHolz-Mänttäri是芬兰籍德语翻译家和翻译学者(Nord,2001:12),用德语发表了数部翻译理论著作,进一步发展了弗美尔的目的论,认为严格意义上的翻译只是翻译行为(Translatorisches Handeln/ translational action/translatorial action)的一种,译者是跨越语言文化障碍的专家,负责按委托人的要求设计合适的信息传递物(message transmitter)。

Justa Holz-Mänttäri是以德语为母语的芬兰人(Nord,2001:129),生于德国,后来嫁了一位芬兰人,Holz为本姓,Mänttäri为丈夫的姓,故其名应分别按德语和芬兰语发音翻译。查阅《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Mänttäri为芬兰姓氏,通译“门泰里”,德语中Holz通译“霍尔茨”,德语中Justa应译为“尤斯塔”,英语中Holz才通译“霍尔兹”。因此,此例译名应为:尤斯塔·霍尔茨-门泰里。

9.MarySnell-Hornby是奥地利维也纳大学翻译系教授,认为翻译研究既不从属于语言学,也不从属于比较文学,而是一门独立学科,属于跨学科(interdiscipline)的范畴,翻译研究应该采取整体(holistic)、综合(integrated)的方法。

Mary Snell-Hornby生于英国,查阅《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可知Snell-Hornby其名无论按照英语还是德语读音,均译为“斯内尔-霍恩比”。因此,译名应为:玛丽·斯内尔-霍恩比。

10.Edwin Gentzler现任马萨诸塞州阿默斯特大学(University of Massachusetts, Amherst)翻译研究中心主任,其代表作《当代翻译理论》堪称翻译研究评论的经典之作。

Edwin Gentzler是美籍德国移民的后代,其姓仍然按照德语发音。查阅《德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均找不到,但有德语姓名Gentz译为“根茨”,而常见姓名后缀-ler在英语、德语、荷兰语、瑞典语等日尔曼语中全部译为“勒”,两者结合,根据德语读音规则,Gentzler应译为“根茨勒”;查阅《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可知Edwin通译“埃德温”,而“爱”几乎只用在几个约定俗成的译名中,如Edward“爱德华”,Edison“爱迪生”,Edinburgh“爱丁堡”等。因此,此例译名应为:埃德温·根茨勒。

11.Walter Benjamin是德国文艺理论家。他在1923年发表的《译者的任务》一文中提出译文即原文生命的延续(their stageof continued life),原文依靠译文在另一种语言文化系统中获得再生(afterlife)等重要观点,孕育了解构主义翻译理论的雏形。这种观点打破了原文至上的传统观念,为人们重新审视翻译的本质提供了新的视角。

Walter Benjamin是德国人,很多译者未能充分考虑到这一点。查阅《德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该名通译“瓦尔特·本亚明”。“沃尔特”和“本杰明”均系英语通译。“雅”在法语译名常用于字首。翻阅德汉译音表可知“雅”很少用于德语译名中,而“亚”最常用。因此,此例译名应为:瓦尔特·本亚明。

12.Lawrence Venuti是解构主义翻译理论的代表人物之一,发现在英美翻译传统中一直有一种保持保持语言流畅的倾向,他称这种旨在顺应译语文化读者阅读品味的翻译策略为归化(domesticating)。他指出,归化式的翻译目的在于侵吞霸占原文,消除其异国情调,给原文抹上译语文化色彩。处于强势地位的文化翻译弱式文化中的文学作品时常常采取这种手段,其表现出来的是一种文化霸权主义和民族中心论。他指出,为了消除这种文化交流中的不平等现象,译者应多采取异化(foreignizing)的翻译策略,保持原文的异国特色以抗拒(resist)这种文化帝国主义。

Lawrence Venuti是具有意大利血统的美国人,其姓依然遵守意大利语发音。查阅《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可以找到Venuti已有通译“韦努蒂”。因此,译名应为:劳伦斯·韦努蒂。

13. Itamar Even-Zohar是以色列特拉维夫学派的代表人物之一,提出了多元系统论(polysystem)来指导宏观翻译研究。他认为,一个民族的文学文化地位决定了翻译文学在文学多元系统中的位置和角色。翻译文学可能占据中心,此时它常会打破本国常规,进行创新;也可能位处边缘,此时则强化本国规范,趋于保守。

Itamar Even-Zohar是希伯来语姓名的通用拉丁语转写。查阅《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可知Zohar为以色列姓名,已有通译“祖海尔”,而Itamar在英语、葡萄牙语中均译为“伊塔玛尔”,Even又须按照拉丁语发音,故笔者建议暂定译名为:伊塔玛尔·埃文-祖海尔。

14.Gideon Toury是以色列特拉维夫学派的又一代表人物,在多元系统论的基础上研究希伯来文学的翻译,提出以译语为中心(target-oriented)的翻译观,强调以实证的方法对大量译本进行描述性翻译研究(descriptivetranslation studies),从而找出译语文化中制约翻译过程中种种决定的规范(norm)。他认为,翻译是受制于规范的,而翻译的规范又在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翻译活动及翻译产品在译语文化中的位置。

Gideon Toury是希伯来姓名的拉丁语转写。Gideon发/gid’on/,而Toury与法语姓名Toury相似,只是重音落在第一音节。Gideon与英语姓名Gideon发音近似,查阅《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可知其英语通译为“吉迪恩”,而Toury之法语通译为“图里”。因此,笔者建议其暂定译名为:吉迪恩·图里。

15.Basil Hatim是篇章语言学领域的著名理论家,注重语篇分析在翻译中的应用,认为翻译不只是一种单纯的语际转换活动,而是在一定社会情景中发生的交际过程。译者只有具备双语能力和双文化视野,才能当好跨文化交际中的协调人(mediator)。

Basil Hatim是英国人,故其名应该按照英语发音。“哈廷姆”凭空多出一个鼻音,与原音不同;“海忒姆”不但与原音相去甚远,还使用了英汉译音表根本不用的生僻字“忒”。查阅《英语姓名译名手册》和《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可知Hatim是Hatem的变体,因此Hatim与Hatem发音相同。由于Hatem通译“哈特姆”,按照同名同译的原则,译名应该为:巴兹尔·哈特姆。

在所分析的15个个案中,有好几个很难确定译名,笔者的建议仅供参考。在此,笔者竭诚欢迎译界的专家学者、广大读者提出更好的方案。

在此,笔者提出以下几点建议,供翻译界的专家学者参考:(1)翻译研究者养成查阅工具书的良好习惯,培养自己的标准化意识。某些一下子难以解决的人名、地名在首次出现时要么附上原文,要么照写不译;(2)从事翻译教学的学者、译者严格要求自己的学生遵守译名标准,培养他们严谨的学风与译风;(3)编辑出版部门明确规定稿件出版物符合国家译名规范,杜绝不负责任的错译、乱译行为;对于新出现的、现有工具书查不到的外来人名、地名,可以考虑组织专家进行研究,分阶段公布实施。

*本文中出现的外国人名一律参照新华通讯社译名室所编《世界人名翻译大辞典》,外国地名一律参照中国地名委员会所编《外国地名译名手册》。同时,在本文写作过程中,笔者曾就译名问题请教过Edwin Gentzler, José Lambert, Theo Hermans,Susan Bassnett, Mary Snell-Hornby, Lawrence Venuti, Itamar Even-Zohar, GideonToury等有关学者,他们对译名的翻译问题给予本人热情、详细的指教,限于篇幅,不能将他们的回复一一列出,在此谨向他们致以诚挚的谢意。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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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新华通讯社译名室编. 法语姓名译名手册[Z]. 北京:商务印书馆,199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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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Hermans, Theo. ed. The Manipulation of Literature:Studies in Literary Translation [M]. London: Croom Helm, 1985.

[8] Nord, Christiane. Translating as a PurposefulActivity: Functionalist Approaches Explained [M]. Shanghai: Shanghai ForeignLanguage Education Press, 2001.